窗外晨光熹微。

酝酿了一晚上的大雨终在清晨于落下,砸在玻璃上，发出阵阵“噼啪”的脆响。

雁回睫毛一颤，在这雨声中猛地睁开了眼睛。

他第一时间还有些没反应过来自己究竟是谁,又身处何处。

秦一鹤、燕西舟、赵鸾、凤赭……

雁回。

是了，他是雁回。

但之前的每一个,也都是他。

雁回感受着自己胸腔内的躁动,和翻涌的情绪,笃定这一点。

也无比确定脑海中那些清晰的、历历在目的画面，是属于他和沈心的共同回忆。

雁回低下头，看向仍旧埋在自己怀里，睡得双颊红红的沈心,胸中不由涌起无限的爱意。

他忍不住在她额上啄了一下,然后又啄了一下。

沈心被闹得哼唧一声，皱着眉眼皮动了动，似乎要醒。

雁回立刻不敢动了，大手贴在她背后一下又一下轻轻拍抚。

沈心眉心果然很快重新舒展开来,再度陷入了香甜的睡眠当中。

雁回垂眼看着酣睡的沈心,听着窗外噼啪的雨声，竟也跟着有了睡意。

他见时间还早,便抱着人一起又睡了一个回笼觉。

沈心醒来的时候,发现雁回不在房间内，枕边留了张条子——

【我去医生那取份报告,很快就回。

——8点13分留】

沈心看着下方精确到“分”的时间,忍不住低声骂了句“傻子”。

但唇角却是上扬着的。

她坐起身看向床头的时钟,发现雁回才离开三分钟，不由又有些懊恼，自己怎么没有早几分钟醒。

“咔哒”。

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。

这么快？

沈心立即惊喜地看过去。

可来人却不是雁回,而是雁家老太太。

沈心脸上闪过一瞬的失望，但很快就笑着喊了一句“奶奶”。

雁老太太牵唇回了她一个笑，脸色却是肉眼可见的憔悴。

她抱着一束算不上包装精美的百合，像是随手在医院附近的普通花店买的，大衣肩上还挂着雨珠，显然来的比较匆忙。

沈心眉梢轻轻一挑。

雁老太太也没有铺垫什么，将百合随手搁在床头柜上，随后在床边的椅子里坐下，手动了动，似乎想要碰碰沈心的手，最终又收了回去，苦笑一声，道：“我托了医生引开小回一会儿，时间不多，我就不客套了。心心，我想请你帮我劝劝小回。”

沈心唇边的笑意淡了淡，却并不问对方想要她劝什么，只道：“有什么事，您亲自和他说比较好。”

“若能说得通，我也不想在你刚醒就来麻烦你。”雁老太太叹了口气，道：“心心，我知道我现在来求你这个受害者很没有道理，但……小回为了你，无论如何都不松口，子骏他极大概率要判无期，这样他一辈子就全完了。我知道他是个混账，大错特错！可怎么说他都是我的孙子……心心，你是受害人，如果你同意的话，量刑是可以从轻的。我不是说不让他受到惩罚，但无期是不是太……”

“我不愿意。”

沈心直截了当地开口。

雁老太太没想到她会这样不留余地地打断自己，后面的话顿时全卡在了喉咙口。

沈心面上的最后一丝笑意也散尽了。

她认真地看着雁老太太，一字一句道：“先不说在这次事故中无辜殒命的司机，您现在来请我去劝雁回，那您有没有想过，除了我以外，雁回同样也是受害者？他和我一样，也差点死在那场车祸里。

是，我们都很幸运，从那么严重的车祸中幸存了下来，可如果没有呢？如果雁回没有活下来，雁叔叔要保雁子骏，您会帮雁回讨回公道吗？我想可能性大概不大，因为那样您就只有雁子骏一个孙子了，更加不能再出事，是不是？

可这是什么道理？明明我们才受害者，不是吗？

您说他为了我不松口，我可太高兴了！还好他为了我，没有被亲情所绑架！您和雁叔叔不心疼他，我心疼。所以我不仅不会劝他，还要动用沈家的一切力量去帮他，让杀人犯一丝翻身的机会都没有！”

雁老太太张了张嘴，却什么都说不出来。

她神情委顿下去，脸上露出歉疚、痛惜、无地自容等许多复杂的情绪。

“笃笃”。

雁回收回扣门的手，看向沈心的眼睛里情绪翻涌，不知在门口站了多久了。

雁老太太深深看了他一眼，又回头看看沈心，最终什么都没说，沉默地离开了。

雁回没有动身去送，而是走到床边弯下腰凑近沈心，低沉着嗓音复述：“心疼我？”

沈心脸不由一红。

但又不想输了气势，于是杏眼一瞪，佯装凶道：“怎么？我不能心疼自己老公啊？”

雁回只怔了一瞬，立刻笑了起来，道：“当然能。”

他凑过去在对方嘴唇上亲了一口，补充：“只要你心疼。”

“咳咳咳……”沈心红着脸咳嗽了几声，双手抱臂，下巴扬起来点了点，示意雁回在床沿上坐下，一副要秋后算账的样子。

“说说吧，你腿的情况。坦白从宽，抗拒从严，好好掂量着点！”

雁回眉尾一扬，“徐宇寰和你说的？”

“不是！”沈心慌了一瞬，但很快又凶巴巴道：“你别转移话题！我什么都知道，你现在立刻打电话联系你的医生，尽快预约手术把神经信号接收器取出来！”

雁回在心里给徐宇寰重重记了一笔，揽住人轻声道：“只是有一点痛而已，从你醒过来开始，看到我什么时候表现出不适了吗？真的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。”

沈心眼圈倏地红了，紧紧攥着他的袖子，怒声道：“一点痛？你当我傻的吗？！”

“哪里会有那么多的危险呢？不会的……”沈心试图说服他，急道：“而且我可以帮你恢复的呀，不需要穿戴外骨骼，给我两天时间，不，一天就……”

沈心说着，突然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——

自从她醒过来，系统似乎一次都没有出现过。

她有些慌了。

【系统？系统你在吗？喂？喂？！我任务都没完成呢！】

系统没有给出半点回应。

雁回见沈心突然停下来，表情也不对劲，蹙眉问道：“怎么了？哪里不舒服吗？”

沈心有些无措地抬头看向他，看着像是要哭出来，她不无委屈地开口：“我，我没法帮你治腿了……”

雁回：“……这是医生的工作，而且我现在真的不需要治疗。”

沈心红着眼道：“医生都没法保证，外骨骼不会对你造成不良影响，这就是个不定时的炸-弹！”

雁回认真道：“是，外骨骼技术确实还不够完善。但就像你说的，医生现在无法确定，它会对我造成什么副作用，一切都只是猜想而已。或者换句话来说，他们其实根本就不确定它到底会不会有副作用。或许，根本没有呢？”

“放屁！你现在每时每刻的疼不是副作用吗？！”

雁回微微一窒，随即叹了口气。

他正视沈心的眼睛，十二分认真道：“心心，这种疼痛对我而言，根本就不算什么。它跟我当时在救生船上，看到你沉入水底的那种痛苦，根本不能相提并论。心心，我不可能再让自己陷入那种境地里了。那真的……太痛了……”

沈心顿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。

她为难地看着雁回，咬唇斟酌着还能怎么劝说他去做手术，护士推着药品小推车，敲门进来给她打针了。

沈心只好暂时将这一茬按下不提。

刚扎好针，谢雯和沈菀便到了。

-

沈菀自认为计划做的还算完善。

沈心才刚苏醒不久，每天上午仍旧要挂水，补充身体所需的物质。

谢雯则要定时吃药。

而其中有一种特效药，因为药性的原因，需要在另两种吃完一个小时后才服用。

从沈家到医院要四十分钟左右，等到了谢雯服药的时间，沈心大概率也已经开始打针了。

沈继荣今天上午有重要工作，要先去公司一趟，才能赶来医院。

而一旦谢雯吃下被她替换过的药物，便会很快出现急性病症。

届时在场的唯一男性——雁回，就必须以最快的速度送她去就医。

这种突发状况下，沈心必定无法安坐等待。

到时，沈菀就可以趁乱将兑换的药剂注入到她的吊瓶中。

这样一来，沈心身上连多余的针孔都不会有，什么证据都不会留下。

然而事实是——

沈菀才取出药瓶，磕出两粒药片递给谢雯，就被突然出现在病房的沈继荣叫停了。

沈菀手上动作一顿，惊讶地看向他：“爸？你，您不是去公司了吗？”

沈继荣沉着脸，大步走过来，一把将她手中的药瓶抢过，递给跟在他身后的医生。

医生倒出来一片仔细辨认了一番，确认后震惊地看了沈菀一眼，随后才冲沈继荣道：“确实是奥厄贝那普利。”

沈菀听到对方说出药名，悚然一惊。

她的计划居然这样就暴露了？！

原来，昨天雁回注意到沈菀不太对劲后，保险起见让徐宇寰找人跟着她。

没想到晚上竟真的发现了她的异常行为。

沈菀背着沈继荣夫妇，偷偷花钱找非正常渠道，购买了一种处方药。

而这种药，作用恰好是和谢雯所服用的特效药相悖的。

雁回顿时起疑，当即私下联系了沈继荣和谢雯。

沈继荣夫妇看到雁回发过来的证据，在震惊和不敢置信的同时，根本没法说服自己去相信沈菀。

因为和谢雯的病是体内一种特定激素失衡，而与之相关的，起正、反作用的特效药，不会有其他的用途。

沈继荣原本当时就想去质问沈菀，但谢雯却仍旧对女儿抱有一丝期待。

万一那药并不是给她用的呢？万一她不会对自己下手呢？

可惜，事实让谢雯失望了。

沈继荣没有去公司，而是在她们出门后又重新回了家，在沈菀的房间里，找到了被她替换下来，还没来得及处理干净的药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