然而看那伙计的表情，估计也想起柳吟秋是谁了。

“不错啊，想起来啦，还当你连这也记不得了呢。”黑瞎子翘着二郎腿，浓黑的墨镜下是一双狡黠的眼神，只有柳吟秋知道，当他做出跷二郎腿姿势的时候，会用怎样的犀利目光注视着对方，“是这样，我家妹子之前看中了你的货，那个时候我没管住她，是我疏忽了。刚才倒垃圾的时候收拾出了这个罐子，我就想，是不是老板你错拿了不该拿的给我家妹子，既然您说是误会，我便信你。”

黑瞎子说话很讲究，这里面既有维护我的意思，也道明了来意，还给了对方台阶下。

“是是是，黑爷您大人大量，我这就把钱退给这位小姐！”那伙计忙不迭地从自家收银机里摸钱，在这个用网络支付的年代，他还真数了6000整数出来。

“多了。”柳吟秋把几张红票子抽出来递给伙计，“只有5200。”

“多的是赔偿。”那伙计不敢收退回来的钱。

黑瞎子把柳吟秋的钱接过去，塞到那伙计手里：“我家妹子是个实诚人，她不多要，你就不要多给。”

“是是是。”那伙计抖着手把钱拿回去了，突然像是想到什么，又把钱给黑瞎子，“黑爷，您收着吧，就当是请您喝茶了，我在这里给二位陪个不是，以后绝对不干糊涂的事。”

柳吟秋拿回了原本没抱希望的钱，心里正高兴，想着待会儿请黑瞎子好好吃一顿。

然而黑瞎子好像并不打算就此结束，他没有拿那份钱，只是轻飘飘地道：“老板，钱，你退了就退了，茶，你也请我们喝了。但是我家妹子喜欢那些瓶瓶罐罐的东西，你给了她个不该给的货，是不是得有点别的表示？”

那伙计先是一怔，随即应道：“二位稍等，我去去就来。”

柳吟秋看着那伙计跌跌撞撞地，跑到不远处的博古架各种翻腾，便小声问黑瞎子：“你还要这儿买东西啊，他骗了我，我不想在这里买。”

黑瞎子亲了亲她的脸：“我们不买东西。”

没多久，那伙计就搬了7，8个大小不一的陶罐过来，摆在我们面前。

“喜欢就挑一个吧。”黑瞎子对柳吟秋说。

“不是不买这儿的东西嘛。”柳吟秋嘀咕着。

“是送的。”那伙计忙不迭地对柳吟秋解释，“这是我的一点儿心意。”

柳吟秋愣了愣，看着黑瞎子，他在那儿品茶，一副施施然的模样：“这些是真货，喜欢就挑一个，要是这批不喜欢，就换一批。”

那伙计点点头，他知道现在黑瞎子身边那姑娘才是正主，只有把姑娘哄高兴了，黑瞎子才会放过他。

柳吟秋不懂古玩，在她眼里，这些陶罐长得都差不多，而且说实在的，抛开假货这一层，她还是喜欢之前买的那个。

“都挺好看的。”于是她随口道。

“那就都包起来吧。”黑瞎子说。

柳吟秋和那伙计同时怔住了。

黑瞎子道：“怎么，打包人手不够，要不，我来帮你？”他看向那伙计，嘴角勾起邪恶的弧度。

“这，这怎么好意思劳烦黑爷。”那伙计招呼来几个帮手，将所有的陶罐都搬到一边，手脚麻利的打包装箱。

柳吟秋在一边都看傻了，对方居然连句反对的话都不敢讲。

她瞬间就有了霸道总裁爱上我的感觉。

黑瞎子见女朋友傻兮兮地盯着他，便在柳吟秋嘴上快速啄了一口：“你爷们儿帅不帅。”

“帅！”柳吟秋道。

等所有的陶罐都打包好，利用因看那伙计已经满头大汗，不是累的，是吓的。

“还喜欢什么，再挑挑。”黑瞎子带柳吟秋逛起了这家不大不小的店铺，“金银首饰这些，要不要看？”

那伙计的脸白得跟刷了漆的墙面一样，已经毫无血色。

“我饿了。”柳吟秋道，对那伙计有些同情，“去吃饭吧。”

黑瞎子似乎看出她在替伙计解围，道：“真不想要别的了，机会难得哦。”

“我怕明天早上的热搜是潘家园有人跳楼。”柳吟秋道。

黑瞎子笑着捏了捏她的脸：“我媳妇儿就是心地善良，随我。”

柳吟秋失笑。

那伙计将他们送出“王字号”，并再三保证将刚刚柳吟秋“看上”的货一个不落的送到黑瞎子指定的地址，那里正是他的眼镜铺。

四合院是黑瞎子的秘密，他从没把地址给过除了柳吟秋和解雨臣之外的人。

柳吟坐进副驾驶，整个人还处于懵逼的状态，如果黑瞎子说了什么威胁的话，导致那伙计诚惶诚恐，她反而能够理解。但黑瞎子从头到尾态度谦和，礼数周全，根本没有胁迫的意思，可那伙计全程都一副“见鬼了”的表情，她就不明白了。

“刚才那店，是王胖子的。”黑瞎子发动引擎的同时，给女朋友解惑。

柳吟秋怔了一怔。

“不是吧，这么巧？”她道，“你拿你朋友那么多东西，他不会跟你翻脸吗？”

黑瞎子笑了一笑：“王胖子这个人话多嘴油，但在做正事上非常谨慎，而且很有诚信，如果让他知道自己的伙计，骗了我的人，恐怕那伙计就不是损失点钱财那么简单的事儿了。”

柳吟秋不懂他是什么意思：“胖子会杀了他吗？”

黑瞎子笑起来：“小东西，思想真暴力，现在可是法治社会，哪有这么多打啊杀的。”

他进一步解释：“那伙计是王胖子非常信任的人，平时做事也算规矩，但人嘛，总有贪财的时候，利用职务之便捞点油水，骗骗外地游客也是他们这行心照不宣的事情。”黑瞎子顿了一下，“但既然犯到我头上，那就是他倒霉了，这几年他没少在胖子的店里赚黑心钱，别墅都有两三套，我们拿走的货他不敢告诉胖子，除非他不想在这地方混了，就只能从自己的腰包里掏钱扛下来。”

柳吟秋没想到这么严重。

黑瞎子说：“干我们这行，可以明着编，不能暗着骗，次货当好货卖是可以的，但不能拿假货毁掉经营的招牌，那伙计和你大学同学估计是一起的，看你完全是圈外人，才敢这么肆无忌惮。”

柳吟秋愣愣地看着他：“那我们要的这些值多少？”

“少说也有个一百万吧。”黑瞎子轻描淡写地道，“就是因为这些人倒腾假货，才把古玩的市场给弄得乌烟瘴气，以前我们那会儿哪有这么多仿制品，给他个教训也是好的。”

柳吟秋深吸了一口气，一时半会儿说不出话来。

她实在太震惊了，黑瞎子的魄力让柳吟秋瞠目结舌：“你好厉害啊。”这是她酝酿许久，唯一能想到的，可以赞美黑瞎子的词句。

“你爷们儿厉害的地方多着呢。”黑瞎子笑着说，“你喜欢逛潘家园早说呀，以后经常带你去淘宝贝。”他顿了顿，“其实我们家就有不少宝贝，就在那个棺材下面，改天带你开开眼。”

柳吟秋回应着，脑子有些乱。

黑瞎子明明离她那么近，只要自己抬起胳膊就能触碰到他那张充满自信又俊朗的脸，然而，她看着他，却觉得黑瞎子此时离自己是如此的遥远，是她无论如何，都无法追上的距离。

“妹子。”黑瞎子突然叫她。

“嗯？”柳吟秋回应。

“你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？”黑瞎子道。

“没有。”柳吟秋故作镇定，“就是父母要来，紧张。”

“你紧张什么，该紧张的是我吧。”黑瞎子拉了拉她的手，“你不是说了嘛，你父母通情达理，他们没道理不喜欢我。”

“老齐，你活了这么久，真的从来没有喜欢过除了我之外的女孩子吗？”柳吟秋岔开了话题。

“尽想这些没用的。”黑瞎子道，“你这小脑袋瓜子，能不能不要胡思乱想？”

“好奇嘛。”柳吟秋低了低头。

黑瞎子叹了一声气：“你也说了，我活那么长，肯定，咳，也是有过春心萌动的时候。”

“你没和她谈恋爱吗？”柳吟秋道。

“那个年代动荡不定，寻常人哪有心思恋爱啊，能活着就不错了。”黑瞎子道，“我干的全是‘脏活儿’，仇家不少，真跟那姑娘在一起，指不定就把人给害了。”他长舒一口气，说，“还是和平年代好啊，可以跟我媳妇儿想做什么就做什么。”黑瞎子朝柳吟秋投去意味深长地一瞥，“你说对不对？”

柳吟秋怕他看穿自己的心思，凑上前，亲了他的脸一下：“黑爷说得对！”

黑瞎子伸出一只手，压着她的后脑勺，趁人不备与她深情拥吻：“丫头，心里有事儿，要给我说知道不？”

柳吟秋点点头，道：“我现在这个年龄学武功，是不是太晚了？”

黑瞎子一怔，突然哈哈笑起来：“想做女侠啊，又看了什么武侠片来的灵感？”

“不能吗？”柳吟秋无视了他的取笑。

“你都20好几了，现在学武功肯定不行，老胳膊老腿儿的，吃不了那苦。”黑瞎子抚摸她的脸，“不用担心这个那个，爷们儿会保护你的，你只管好好享受，做个快乐的小富婆。”

柳吟秋应该感动才对，黑瞎子的承诺，与普通口嗨的男人不同，可她心里却是五味杂陈，苦涩得厉害。

黑瞎子并不知道，这些为了女朋友好的想法，在柳吟秋听来都变成了刺耳的嘲弄。

他的确太好了，好到于柳吟秋而言，是完全不真实的一个人。

黑瞎子如同站在金字塔顶端的神明，而自己，只是一介凡人。

柳吟秋深陷在一个看不见的旋涡深处，黑瞎子能带着她畅游其中，一旦放开手，她便是万劫不复的下场。

柳吟秋突然开始害怕，害怕黑瞎子有一天不再爱她，不再对她好，自己是不是可以承受这样的分手之痛。

她终于明白过来，这一年自己所担心的到底是什么了，不是黑瞎子的眼疾，不是黑瞎子的身世，不是黑瞎子的仇人，也不是黑瞎子所处的那个黑暗的世界。而是，她爱他爱得无法回头，可黑瞎子，却总是给柳吟秋随时都有可能离开的感觉。

他不属于北京，不属于四合院，不属于任何人，黑瞎子，只属于他自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