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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章(1 / 2)

他觉得自己要死了。

寒风从窗户的缝隙灌进来,撕开门板钻进来,从满是补丁的被子外钻进来,死命的钻进他的身体里。

明明他已经盖上了家里所有能拿来盖的东西。

但他还是觉得冷。

高热快要让他的脑子坏掉了。

喉咙总是痒,像卡着一片羽毛。

每一次咳嗽,他都觉得咽喉在被人拿剪刀剪开。

他大概是活不长了。

躺在床上,看着自家满是蛛网的天花板,他的脑子里只有这个想法。

于是他转头去看他的母亲。

他的母亲,那个瘦小的女人坐在床边,握着他的手,伏在床边睡着了。

那么冷的天,她身上穿的却很单薄,上面的补丁已经多到了不用去数的地步了,让人怀疑那件衣服原本就是用破碎的布片拼起来的。

不该是这样的。

他咳嗽了两声。

都怪这该死的病。

家里的田地,屋里的家具,母亲身上的衣服,都化作一副又一副的苦药,被他吃掉啦!

不堪重负的父亲在某一个深夜离开了,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。

也是,一个吃了多少药都不见好的病痨鬼,谁想要?

但他就是活到现在了!

真是奇迹。

他自己也觉得。

因为他母亲。

在他最想死的时候,母亲用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看着他,恶狠狠地看着他。

“你不能死!”

“你都还没有试过,又怎么能轻易认输!”

她能教给他的事不算多,不服输是一个。

“这世上有手有脚却又不需要的人多了去了,凭什么不能多你一个活着的?”

他觉得有道理,他想活。

想活下去。

想吃糖,想要自己出去走走,想给母亲买身新衣服……

他很贪心,这些贪心支撑他挣扎到现在。

但是,这次他觉得自己是真的要死了。

他的肺像个老旧的风箱,每一次呼吸都“呼啦呼啦”的响着,但凡他呼吸稍微深了那么一点,那必定会引起这风箱的震动的。

咳嗽,像一把剑,现在这把剑要劈开他的喉咙跳出来。

这样的情况已经持续好几天了,并且来势汹汹。

外面雪下的很大。

雪是白色的,跟他头发一样的颜色。

邻里说他生来就不详,白发红眼。

然后碎嘴的人被他母亲泼了一身的脏污。

他慢慢的挪动着身体,试图把身体从被子里挣脱出来。

他身上盖着的东西实在太多了,像座山一样把他压在下面。

现在他要逃离这座山。

而且不止要逃离这座山。

他还要逃离这个家,逃离他的母亲,逃的远远的。

最好逃到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地方,然后死在那里。

生命像沙漏,他觉得自己沙漏里的沙子已经快要漏完啦!

他想活,但是这病偏生逼着他去死。

但他又忍不住想他死了以后的事,因为能让他想的事实在不多。

等他死了,或许是一刻钟后,或许是一个时辰后,或许是明天,又或许是今夜。

等他咽下最后一口气,身体会变得和外面的雪一样冷。

她会哭的,她肯定会哭的,尽管她曾经恶狠狠的跟他说如果他死了,她不会掉一滴眼泪。

哭了之后,然后呢?

那些邻里都会围过来,好心的搭把手,帮忙。

帮她埋葬她唯一的儿子。

棺材?肯定要有的。

拿什么换呢?就拿他盖在身上这条被子去换。

就这条被子肯定还是不够的,势必还要背上些债务,签字、画押。

请人挖坑,肯定是要钱的。

这冰天雪地的,她一个人就是想挖也挖不出什么名堂来。

这地已经被冻的很硬了,想要挖开势必要烧热水。

烧热水的柴,又是一笔钱。

坑挖好了,还要抬棺材。

这棺材那么重,她一个人抬不动的。

等棺材下了坑,埋上土,你以为这就结束了。

那些帮忙的人,那些帮着吆喝的人,那些明明什么也没干只是看着她把她儿子埋葬的人。

他们会自诩帮手,然后问她要幸苦费。

干完前面那些事,她已经没钱了,身上甚至还有债。

这些帮手也不嫌弃,把屋子里最后那些东西拿走了。

锅、碗、瓢、盆……

最后留给她的只有一个空屋子了。

想到这里,他又忍不住咳嗽了两声。

他不想吵醒她,于是捂住了嘴,把咳嗽死命压在肺里。

但他还是在慢慢往外挪。

假如他走了,死在一个别人找不到的地方。

那她醒来,发现他不见了,她会着急。

她会找,会四处去喊,但那时候他已经死了,她找不到的。

她肯定不会放弃,她会再找一个月,再找两个月……

等到第三个月,她再怎么不甘心,也该放弃了,然后接受事实。

她是个勤快的女人,往后再怎么过也不会比现在过的更差。

只要他死,只要他死,她能过得更好。

他终于把自己从被子底下挪了出来。

现在他离大门只有几步之遥,但还剩下最后一个问题。

她还握着他的的手。

所幸这并不是什么难解决的问题。

在别人手底下打工可不是什么简单的活计,她昨天半夜才回来喝了半碗冷粥就睡了。

她不会醒的,因为她实在太累了。

看着一大一小两只交握的手,他伸出另一只手,从枕头底下摸出一颗糖来。

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手抽出来,他最后把那颗糖放在她的手心里。

多少个难熬的夜,他把这颗糖纂在手里,放在眼前,告诉自己。

再熬一熬,再熬一熬就好了。

现在他把这颗糖放在她的手里。

生活太苦了,他希望她能甜一甜。

做完这一切,他又忍不住想咳嗽了,但他还是忍住了。

就像老人一样,他躬着腰,扶着墙,一点一点的往外走去。

外面刮着风,下着雪。

打开门的时候,他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梦呓。

“扉间……”

这句话让他的身形停顿了片刻,不过也仅仅-->>只是片刻。

随后他迈开腿,走进门外的风雪里。

白色。

他目光能及的地方都是一片白色。

这些白色落在街道上,落在屋顶上,落在他的睫毛上,像被子一样四面八方的把他包起来。

冷风呼呼的吹,几乎要把他整个人给吹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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