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但我怎么听说,最近项目进度又被人偷偷泄密出去了?”
沈酌呼了口气,一言不发。
傅琛从他的沉默中已经得到了答案:“屡次三番泄密,是不是研究院里混进了内奸?”
“情报处已经地毯式搜捕了三遍,查不出内奸是谁。”沈酌淡淡道,“盯着hrg计划的人太多了,安理会希望它成功,国际监察总署希望它失败,各方眼线交错纠缠,都盯着这座实验室……”
“沈酌。”傅琛蓦然停下脚步,看着他一字字加重语气:“再这样下去你会死的!”
沈酌没有回答。
“没有人会希望自己头顶悬一把达摩克里斯之剑,一旦药剂理论成功的秘密泄露出去,他们会想方设法阻止hrg计划继续,甚至不惜痛下杀手,每一分每一秒你都将活在被暗杀的威胁中,明白吗?”
“……”
“你想没想过,全人类基因再生终有一天会实现,但你也许无法活着看到那一天?”
夜空银河一望无际,遥远的群星在亘古轨道上各自转动。沈酌仰目望去,双手插在白大褂口袋里,良久突然问:“你觉得人类跟进化者之间,能存在和平吗?”
傅琛怔了下。
“不会。”沈酌给出了自己的答案,“核威慑下才有和平,没有原子弹就没有和平。”
“这个地球上有七十亿普通人,在进化者眼里跟七十亿蝼蚁没什么两样。必须有一只蝼蚁站出来当威慑者,这才是hrg计划最关键的意义。”
沈酌天生音量不高,语速也不快。他身量并不强壮,相反有点单薄,但他站在那里的时候,往往会给人一种即便狂风怒浪当头而来,也能独自逆流而上的力量感。
“……我明白了。”
傅琛凝视着他,良久长长地叹了口气,低声说:“既然你已经做了决定,那么不管发生什么,我都会尽一切力量保护你,绝不会让你死的。”
沈酌瞥了他一眼,没有给出任何回应,抬脚向前走去。
顺着夜晚飘满花香的小径走出校门,不远处路灯下,中心监察处的专车已经等待良久。
“对了。”傅琛没有立刻走向自己的专车,而是停下了脚步,看着沈酌欲言又止,半晌才笑了一声:“下周我们就要出发去青海试验场了,第一次出去执行任务,东西你都带齐了吗?”
沈酌唔了声,“怎么?”
“……”傅琛似乎不知该如何开口,须臾之后还是忍不住,咳了一声:“那个,有一件事。”
沈酌挑起眉。
傅琛深吸一口气,终于下定决心:“你看,我们都认识那么久了,上头的意思你也知道。等这次从青海回来之后,你能不能干脆就和我……”
哔哔!
不远处汽车突然按了下喇叭,随即车窗降下,里面赫然是苏寄桥眉眼弯弯的脸,指着腕表朗声笑道:“——十点了!研究院还没关校门吗?”
傅琛一僵。
他似乎没想到车里坐着的竟然是苏寄桥,一丝不自然从眼底略过,但那只是瞬间的细节。
沈酌不动声色向后退了半步:“去吧,傅处长。我要回实验室了。”
“……啊,你要回去了吗?”傅琛在原地踌躇片刻,明显有点犹豫,走两步又忍不住回头来叮嘱:“那我等从青海回来再跟你说,你记得啊。”
沈酌没有回答,目光轻轻向傅琛身后一瞥。那个向来温柔善良、笑容可亲、从上学起就广受大家欢迎的苏寄桥,此刻正一动不动盯着他,视线阴沉而直勾勾地,眼底深处似有一丝难以言喻的东西。
但沈酌对苏寄桥这个人一向视若无睹,转身沿着来路往回走去。
直到走出很远,他都能感觉到对方的视线凝聚还在身后,森寒冰冷,如影随形。
…
那是命运转折前的最后一小段插曲。
数天后,傅琛与苏寄桥两人神秘地出现在一座偏远乡镇卫生院,见到了当时还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、形销骨立的荣亓,没有人知道他们当时是去干什么;
时间再往后仅仅24小时,青海试验场发生爆炸,傅琛尸骨无存,苏寄桥脑重伤成了植物人。
沈酌被私刑拷问而侥幸未死,随后被逐出中心研究院,全人类再生计划被迫搁浅。
当新上任的全球十大监察官沈酌来到申海市时,进化者们忌惮他,畏惧他,咬牙切齿地痛恨他;他们恶意谈论着那张罕见美貌的脸和种种血腥龌龊的猜测,却没人知道在命运剧变之前,那个初夏的深夜,到底发生过怎样的细节。
沈酌呼出一口嘶哑的气,紧紧按住左手背上的刀痕,睁开了眼睛。
“监察官,”这时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,是一名监察员踩着枯草快步而来,低声请示:“现场已经封锁好了,那架可能残存dna的钢丝病床也按生化武器标准搬到车上了,您还有其他要吩咐的吗?”
“……”
申海市监察官站在广袤的夜色里,从身后看不见他的表情,良久监察员才听他开口问:“刘三吉呢?”
“还剩一口气,押到救护车上了。白哥问我们能出发回去了吗?”
沈酌重复:“白哥?”
监察员瞬间差点咬到舌头:“是、是白先生……白……”
沈酌一哂,终于转过身来,走向远处灯火通明的现场。
“回去找伊塔尔多魔女,叫她用一下医疗异能。”他淡淡道,“你们白哥的手受了点伤。”
不待白晟回话,他已撤刀而走,一手拽着那绿色短发女子和刘三吉,返回到了空间隧道中。
白晟猝然一手挥出,暴烈闪电直贯长空,但还是迟了半秒。
空间裂缝瞬间消失,电流瀑布扑了个空,轰然将半座高架桥打得粉碎!
哔——哔——
大地剧震,黑烟弥漫,几十辆车尖锐的警报声传遍旷野八方。待硝烟缓缓散去,对方三个人都已经消失了踪影,只剩下满地焦黑的钢筋水泥碎块。
“人、人呢?”“刚才那是空间转移吗?”“我还是第一次见到空间异能……”
…
众监察员急促四望,白晟站在原地,呼出一口炙热的气,看向怀里的沈酌,略微眯起了锋利的眼睛。
昏沉,摇晃,喧杂。
医院走廊灯光惨白,沈酌感觉自己仿佛被放在急救床上风驰电掣地往前推,四周人声鼎沸,隔着水面一般喧杂不清。
“……内脏破裂倒没关系,但血液内检测出异能病毒残留……”
“申海没有解毒条件,必须立刻送中心区,拿分析结果制取血清!”
“岳处长紧急调遣的直升机还要十五分钟才能到,怎么办?”
“血氧掉到极限值了!医生,医生!!”……
整个世界仿佛笼罩在一片雪白的光晕中,声音渐渐远去,一片安静空茫。
不知过了多久,沈酌睁开眼睛,视线涣散无法聚焦,恍惚中看见一个颀长身影站在手术台边,穿着白大褂,口罩后露出深邃俊美的眉眼。
他右手拿着采血针,左袖口卷起,正从自己结实的手臂上抽血。
“你看,沈监察。”白晟注视着自己殷红的鲜血流进血袋,含笑一眼瞥来:“不论他们叫多少声岳哥,到最后能救你的还是只有我,是不是?”
意识仿佛沉浸在深海里,朦胧不清,载沉载浮。昏沉中沈酌认不出眼前这道身影是谁,但他感受到了对方身上那种s级进化者特有的气息。
他一眨不眨望着白晟,目光却像是穿过了虚空,每个喃喃的字音都含着血气:
“到底……是不是你……干的……”
“傅……琛……”
白晟动作一顿。
手术室里十分安静,只有仪器发出机械轻微、有规律的滴滴声。
半晌白晟哼笑了声,“这时候还记得喊名字,你俩到底是什么至死不渝的关系啊。”
储血袋渐渐鼓胀到满,白晟终于拔出采血针,随意活动了下手臂,然后俯身扳过沈酌的下颏,让他近距离面对自己。
“躺在床上还对着我喊别的男人也太过分了,下次记得叫我的名字,好吗?”
沈酌闭上眼睛,无影灯下他的侧脸冰冷到了几乎透明的地步,但眉眼却是一种水墨般的黑。平日里总是扣到咽喉的衣领被解开了,显出修长的脖颈和深陷的锁骨,单薄的白衬衣几乎被染成了血红。
明明那么狼狈,却有种摄人心魄、触目惊心的张力。
白晟的视线落在他从不离身的黑色手套上,心中蓦然一动。
那么多新闻媒体却从未拍到过沈酌的双手,这位以美貌和威势而闻名的大监察官,似乎从不愿让外界公众窥见自己咽喉以下一丝一毫的皮肤。
强迫症还是洁癖?总不会藏着什么残缺吧。
白晟向空旷的手术室一瞥,伸手把那双手套褪了下来,不动声色一瞥,有些意外。
——右手正常完整,但左手背上有两道狰狞旧伤,交错成了一个可怕的叉。
是有人拿刀刻下的。
白晟知道这代表什么,这是当年曾经流行过的一种羞辱方式。因为进化者的左手背、左心口通常是标记等级的地方,所以一些极端达尔文主义者会把普通人类抓来,强行在他们手上刻叉,表示此人基因低劣、不能进化,隐含了人类终将被进化者淘汰的意思。
位高权重不可侵犯的美人,强硬铁腕全球著名的大监察官——谁敢拿刀在沈酌手上留下这种羞辱?
“……你好像也受过不少委屈啊,”白晟站起身俯视着沈酌,若有所思喃喃道。
…
“醒了!”“醒了醒了,终于醒了……”
监测仪器滴滴作响,病房一片脚步人声,沈酌微微睁开眼睛。
长达半月的昏迷让他意识模糊,只看见病床边无数身影急促晃动着,似乎有很多人挣脱护士的拦阻,扑上来对他狂吼,还有人想把他从病床上拽起来,但又被冲上前的警卫拉住了。
过了不知多久,那些咆哮人声才终于缓慢地传进了他的耳膜:
“……为什么会爆炸,青海试验场为什么会爆炸?!”
“傅哥死了!傅哥他死了!都是为了保护你!”
“为什么死的不是你!!”
…
啊,傅琛死了,沈酌混乱的大脑意识到这句话。
傅琛死在那场爆炸里了。
“半个月前,由您与s级进化者傅琛、a级进化者苏寄桥三人组成的一支行动小队在执行进化源回收任务时,在青海试验场发生意外爆炸,对此您有什么要解释的吗,沈主任?”
病房里亮着惨白的光,中心监察处的两排调查员坐在对面,一道道人影正襟危坐,空气中只有笔落纸端沙沙的记录声。
不知道多少监控镜头正对着病床上的沈酌,连平静苍白的面容、眼睫垂落的弧度,甚至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都不放过。